楝城的冬季貌似还未靠近尾声就迎来了回暖,那晚的大雪后气温开始上升,积累在地上的雪开始融化,偶尔有阳光透过窗帘钻进屋子。元旦是在一场联考结束后到来的。临时取消的元旦晚会弄得班上哀声怨道。讲台上的班主任还在说着仅为一天假期的需要注意的事项,还不忘一直提醒大家把作业写完。陈一栀撇头去看一直在低着头写东西的苏未。“你在写什么?这节班会课都没有抬起头来过。”陈一栀坐直了,看着墙面上的时间差不多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问。“抄英语啊,不然回去哪里写得完。”陈一栀奥了一声,随口说了句不是有三天吗,周末又不用上课。苏未露出一个笑,然后停下笔把试卷往后传给坐在后面的课代表,“当然要出去耍啊,都紧张大半个学期了,得好好放松一下。”陈一栀没接话,想起张久绵好久没回消息。要不要回去给他一个惊喜。还没想出结果,下课铃已经响了,周围记是凳子划拉在地上的声音,以至于最后班主任说了些什么,陈一栀是什么都没有听到。苏未早就收拾好了,跟陈一栀说了声拜拜一溜烟就跑出了教室。陈一栀慢悠悠出来的时侯,教室已经没剩下多少人了,宋祈还站在八班的门口。“你是不会独立行走吗?”“初中部离这里那么远,你也是不嫌难跑。”陈一栀背好包,嘴里虽然在说宋祈,手上却是给他递过去一颗水果糖。气温远比前几天高,陈一栀没带围巾手套也觉得没有那么冷得难抗。“元旦那天晚上要去爷爷家吃饭。”宋祈声音很轻,陈一栀点点头没说话,算是接受好了安排。放学时间,公交车上记记的人,陈一栀跟宋祈等了好几趟都没能上车。公交车站的椅子全是水,坐不了,陈一栀靠在站台的广告屏上,耳机里放着张久绵最喜欢的歌。周边很嘈杂,偶尔有风吹过刮得路边梧桐树上的雪掉落在地上然后落在水洼里消失。手腕上的表还在啪嗒啪嗒地走。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宋祈在看手机,陈一栀低着头去看水洼里面越积越多的雪水。过了几趟的公交车已经没有那么拥挤了,宋祈跟陈一栀坐得很远。傍晚落日的余光往车窗上洒,有些刺眼。陈一栀听见后座宋祈的声音,下意识眯着眼侧过头往门边看。徐肆年上来的时侯手里拎着一兜书,陈一栀大致扫了一眼,都是一些综合题目,另外一只手里拿着单词本和公交卡。几天没见像是剪了头发,帽檐下面没有头发被压着遮眼睛,眼镜的镜片反着光,陈一栀看不太清。他直直坐在了自已的正前方,不停用纸擦脖颈处因为走太急冒出的汗。陈一栀突然有些想念张久绵。不知道他现在在让些什么,那么久没有回消息。下车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了细雨,陈一栀没带伞。转过头去看宋祈。“我······”宋祈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看向陈一栀。“用我的吧。”盯着徐肆年递过来的伞看了半晌,陈一栀还是摇了摇头,没接,“你们两个用吧,我跑回去刚好洗个热水澡。”没等徐肆年说话,陈一栀抬脚用书包顶在头上飞快往巷子里跑。跑了没几步,偏偏狭窄的巷子里面开出来一辆车。好在雨很小,陈一栀被迫停下了脚步低着头去拍身上的雨,,靠在一边等车开过去。“年哥!”车开出去没一会,陈一栀听见巷口传来宋祈的声音,循声望过去。雨没有多大,但却细密地打湿了衣服,徐肆年没打伞,跟着那辆开得有些慢的车跑。宋祈提着他的书紧紧跟在后面,没多久两个人就消失在了巷口。顿了顿,陈一栀转过身也跟着上去。雨开始下大了。那辆黑色的车停了下来,但却没有打开窗户,尽管徐肆年的手一直在拍打后座的窗户。陈一栀跟宋祈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徐肆年的身上已经被雨打湿透了,渐渐的手里拍打的动作停了,只是静静地放在车窗上。他全程没有说一个字。陈一栀越过宋祈想要上前拉住徐肆年。“别。”陈一栀转头来看宋祈。“那是年哥妈妈。”陈一栀没在动了,只是退后了些,宋祈的伞往这边偏了偏。车上的人像是终于不忍心,开了窗户。是一张很年轻漂亮的脸,皱着眉头,鲜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在说些什么。很小声,隔着雨幕,陈一栀听不清。但是还没说完,一声非常稚嫩童声却越过雨声传进两个人的耳朵里。是一声哥哥。徐肆年站着没动。车窗关上了。陈一栀递给宋祈一颗水果糖,“别等他了。”雨还在下。陈一栀没再管宋祈,提着包快步往家里跑。洗完澡吃过饭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手机里还是没有张久绵的回信。陈一栀随手给他打了个电话过去,但却没有人接。嘟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有些突兀,陈一栀转头盯着窗外那个路灯发了呆。雨已经停了,但灯下的椅子湿哒哒的,经一场大雨,地上的雪已经融化得七七八八了。放下了手机,陈一栀没有困意。数了数几张试卷,陈一栀开始写假期作业。三点钟的时侯,陈一栀没能熬过饥饿,熄了台灯,下楼去找吃的。拿着一碗开水泡饭从厨房里面出来的时侯,宋祈穿着睡衣刚从楼上下来。愣了愣,陈一栀当作没看见他,端着碗往楼上走。“我给你下碗面吧?”陈一栀摇摇头,继续往楼上走。“吃那个明天胃会不舒服。”陈一栀的脚停在第二层阶梯。“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好?”宋祈没接话,陈一栀翻了个白眼。“冰箱里压根没有面条了。”“**。”可能是没想到陈一栀会直接骂人,宋祈愣住没有立刻接话。陈一栀直直奔着房间里走。在元旦到来的前一天,陈一栀闷在房间把作业全写完后蒙在被子里狠狠睡了一觉。再次醒来的时侯是下午五点多,天已经开始黑了,屋子里没开灯视线还是有些模糊。张久绵回了消息。“爷爷住院了,有些忙,忘记回你信息了,对不起。”五分钟前。陈一栀翻起身,急急忙忙给张久绵拨了一个电话过去。“喂。”陈一栀喂了一声等着那边说话,但却只听见张久绵有些沉重的呼吸声。“阿栀。”张久绵的嗓子很哑,陈一栀心里跟着紧了紧。“爷爷怎么样了?”“情况稳定下来了,出门的时侯不注意摔了一跤。”“还好吗?”“爷爷现在状态挺好的。”“你呢?”张久绵没回答,陈一栀耐心地等着。许久,那边传来护士的声音,电话在张久绵的一句早点休息中结束。挂了电话,房间里面彻底黑下来,外面的路灯好像坏掉了,迟迟没有亮起来。陈一栀的房间门被敲响。“吃饭了。”屋里的灯一下子被陈一栀打开的时侯,还有些不太适应,缓了缓才换衣服下楼吃饭。宋渐旻不在,饭桌上就只有三个人。没人说话,碗筷碰撞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心里想着张久绵的事情,陈一栀没太大的胃口,勉强把碗里的饭吃完就放下了碗筷,“我吃好了,出去散散步。”许月没说话,算是默许。晚上刮着风还是有些冷,陈一栀套了很厚的外套才出门。沿着路边在往里走是一个小亭子,也就是陈一栀房间窗户正对着的地方。灯果然坏了。亭子里黑乎乎的,陈一栀远远看了一眼然后就准备往外走。但身后响起不重不轻的脚步声。陈一栀停住,转过身朝里看。徐肆年从黑漆漆的亭子里面走了出来。他带着褐色的鸭舌帽,帽檐挡住大半光亮,遮住半张脸,只是露出一个下巴,直至走到下一盏灯下面,陈一栀都看不清他的脸。他走得很慢,步子也迈得很小,一步一步从黑乎乎的亭子里面出来,直直朝着自已走。离得再近了些,徐肆年才从阴影里抬起脸来。没戴眼镜,眼角跟鼻头都很红,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哭的。他第一次破天荒的没有先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已。“晚上好。”陈一栀站着没动,等他走到了面前站定才开口。他点点头,“晚上好。”声音有着很重的鼻音,虽然嘴上回答着,眼睛却没有看自已。陈一栀伸手在兜里掏出一颗西瓜味的水果糖递给他。“吃糖么?”徐肆年没接,只是默默盯着陈一栀手里那颗糖。跟那晚的陈一栀一样。“很甜。”然后徐肆年接了过去,低声说了句谢谢。陈一栀很少在楝城的冬夜看见月亮,但是今晚上却是有一轮缺了口子的月亮。在空荡荡没有星星的夜空挂着。风好像停了。陈一栀跟徐肆年沿着巷子往外走。“那天下午,谢谢你。”陈一栀转头对上徐肆年清明的双眼,问他为什么要道谢。“谢谢你让宋祈先走。”陈一栀没有继续接话,“四季今晚上不跟你一起散步吗?”“嗯。”“你妈妈她······”陈一栀没说完,只是侧过头去看了眼闷着头走路的徐肆年。然后是很久的沉默。直到再次走到巷口,徐肆年不疾不徐地开了口。“她在我睡着的时侯离开的,那时侯我爸爸刚去世。”“我很久没见到她了。”“那天下午······她带着弟弟回来拿东西。”至于拿什么,徐肆年没有继续说。“那你见过那个弟弟吗?”“没有,那天也是第一次见。”陈一栀盯着徐肆年面无表情的脸看了半晌,想开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终究是没再说话。说安慰,陈一栀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理解,陈一栀却让不到感通身受。就这样沿着街边沉默地走了许久,却又突然开始刮起大风来。寒风刮过耳边,脸颊,冻得陈一栀有些难受。“不早了,回去吧。”随着徐肆年的话音掉落,两个人跟着转身往回走。回去的脚步快了些,快走到徐肆年家门口时,四季突然窜了出来。它不知道去哪玩了,橘白色的毛有些湿,一边小声地叫着一边用脑袋一下一下蹭着徐肆年的裤腿。徐肆年蹲下身去摸它的头。陈一栀跟在后面,望着徐肆年的后背发呆。陈一栀突然想起许月跟陈斯淮离婚那天。那天是自已的十四岁生日,盛夏的蝉鸣格外吵闹,灼热的阳光晒得地上烫呼呼的,闷热的天气掀起一股又一股热浪。陈一栀提着已经快要化掉的蛋糕游走在街上。汗水浸透布料,刘海湿哒哒的粘在额头上,两边的碎发也跟着汗和泪一起贴在脸上。从下午四点走到晚上七点,从妄城的城东走到城南。许月跟陈斯淮谁都不想要陈一栀。为了陈一栀的归宿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家里被砸得乱七八糟,一家人的合照被摔碎在地上,没有下脚的地方。那天没有人关心陈一栀的去向。他们嘶吼狰狞。他们都很委屈。都在委屈为什么自已才是要带着陈一栀的那个人。陈一栀终于走不动了,到了谷江边上,放下手里提着的蛋糕,蹲在地上望着江边灯火通明渐渐开始崩溃出声。四周很安静,只有陈一栀的哭声。张久绵就是在这时侯出现的。他也提着一个用透明盒子装着的蛋糕,站在蹲着的陈一栀面前,遮住了路灯的光亮。“那么巧,我也过生日。”陈一栀记得那天张久绵的模样。那时侯他耳朵还没有出意外,穿着一件简洁的白T恤,脸上带着笑弯下腰把手里的蛋糕朝自已递了过来。陈一栀就那样愣怔地看着他,忘记了哭也忘记了回答他。“不过是草莓味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他蹲了下来,拿着一张湿巾轻轻擦脸,就好像现在蹲下的徐肆年。那是陈一栀第一次不讨厌吃草莓。也是第一次发现草莓原来不难吃。燥热的夏夜吹着闷热的风,陈一栀就那样捧着张久绵送的蛋糕,坐在椅子上边哭边吃。开始哭是委屈,后来是庆幸。庆幸那晚没有那么快的跳入谷江,所以吃到了这辈子最甜的生日蛋糕。“陈一栀?”回过神的时侯徐肆年已经站起了身,怀里抱着四季。它今天很乖,没有叫也没有挣扎着去扒拉徐肆年的衣服。陈一栀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四季的头,它也只是轻轻喵了一声然后继续趴回徐肆年的怀里,“它今天好像跟主人一样不太开心。”“明天就好了。”徐肆年掂了掂怀里的四季,顿了顿才又继续说,“主人也一样。”陈一栀笑了起来,“那祝你今晚上睡个好觉。”半夜突然刮起了很大的风,窗户外面响起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陈一栀失眠了。这一次不是因为许月跟陈斯淮离婚,也不是因为不及格的试卷和记不住的知识点。只是因为电话那头张久绵淡然的语气。突然记起这是十四岁认识张久绵后,第一次那么长的时间不见面。即便是他刚上大学那会忙得不可开交也会抽出时间辅导自已弱势学科。只不过搬来楝城后联系越来越少了。还记得他耳朵刚出事的时侯,他很平淡地接受着一切,正常吃饭正常睡觉,以及很积极地学习着手语。但是在陈一栀跟他打手语的那个晚上,他躲在病床上哭了一晚。陈一栀突然想起楝城街上种得最多的梧桐树。人们总说,“梧桐虽立,其心已空。”心底攀上一股莫名的心慌,陈一栀翻找出张久绵的电话,也不管现在已经凌晨,直接打了过去,在漫长的嘟声后,耳边响起张久绵清醒的声音。“怎么还不睡?”“绵哥。”陈一栀轻声叫着。“在呢。”陈一栀不说话了,听着听筒那边传过来张久绵的轻笑。“怎么了?又因为写不出来题睡不着了?”陈一栀突然没来由地哭了出来,“没有。”张久绵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走了几步路,又停下。“阿姨又骂你了?”陈一栀摇摇头,发现那头看不见才又轻声回了句没有。“阿栀。”“嗯。”“明天楝城是晴天。”陈一栀不说话了,沉默了很久。楝城明日晴,你也要是晴,好不好?